Draw me like one of your FF
那是他們第五次畫這位金髮的男模特。
代替忙碌的胞姊前來的模特不曾說話,常冷著臉出現在畫室門口,脫下外套往畫室中央一坐就是三小時,完了不吭一聲離去。
齊格飛想,他可能只是迫於生計才赴約,對於成為描摹對象一事,大概毫不稀罕。
金髮姐弟往往穿著淨色的樸素衣物出現,姐姐安妮羅潔穿過的長裙顏色繁多,弟弟萊因哈特──從腓特烈老師介紹中得知的名字──目前只穿過純白色T恤、風衣和純黑長褲出現,一雙帆布鞋鞋底蝕了一半,鞋帶也有斷口。
以齊格飛所知,人體模特的薪酬不薄,在大學城裡薪酬排行可謂僅次於教職。
這對姐弟中,總笑臉迎人、翩翩而來的姐姐似乎由衷喜愛著這份職業,可冷臉的弟弟卻貌似老大不願意,然而仍按一週兩次的固定時間準時赴會,有可能是出於責任心,也有可能是為解決經濟困難。
齊格飛為紙上的萊因哈特下頜勾勒一道單薄的陰影,比劃兩下,發現今天的模特面色異常蒼白,雙手撐在身側,看似侷促不適。下一刻一聲『咕嚕……』在僅有紙筆摩娑聲的畫室裡響起,模特精緻白皙的臉瞬間添了健康的血色。
一時間所有聲響靜止,唯有模特繃緊的雙手小幅度顫動著,連帶身下椅腳不平的三腳櫈在地板敲響,密集的嗒嗒聲使氣氛格外尷尬。
齊格飛凝視了模特通紅的臉和下抿的唇半响,起身大喊:「非常抱歉!我還沒有吃中飯,大家看稍微休息一下好嗎?」
學生們紛紛起身,有的舒展手臂,有的對齊格飛打趣說要把糗事告訴迷戀他的學妹,還有更多人洗洗手拿出了餐盒,吃起了預備好的便當。
在畫室一提筆就去掉半天是等閒事,年復一年於畫室捨生忘死,眾學生吃外賣吃到生理心理皆不能承受,於是養成了自備食品的習慣。齊格飛亦是帶飯派的其中一員,此刻從背包裡翻出裝有三明治的餐盒,走到披回外套,退到一旁的模特身旁遞上。
「請用。」
模特抬眼注視他,除此之外並無動作。
「不合口味嗎?」
模特搖頭,往邊上挪出一個位置,讓齊格飛在身旁坐下,才說:「謝謝。」
「舉手之勞而已。」齊格飛輕笑,打開餐盒,分給模特一份包上餐紙的三明治,自己拿起另一份開吃。模特握著夾有厚厚材料的三明治,半响才道:「你的名字?」
「齊格飛.吉爾菲艾斯。」
「你們很需要人體模特?」
「呃……」突然被如此問起,齊格飛一時不及反應,組織了一會語言,盡量簡明地解釋:「模特在場的情況下,素描練習會更加有效,畢竟單單參考照片與實際的形狀捕捉還是有落差。」
「這是你們的作業?上交人體素描?」
「是的,定期上交。」
「哦。」模特似問了個心滿意足,點點頭便終於開始吃手上的三明治。
隨後的環節各自回到崗位,平淡如常,唯一改變的是,模特離開時對他揮了一下手。
第六次見面的時候,模特主動在休息時段跟齊格飛對話。
「吉爾菲艾斯。」
「嗯?」
「你們作業期限快到了?」
「是啊……」齊格飛苦笑。畫室內人手數支素描筆,從深至淺無一不落,作畫嚴謹程度與前幾週差天共地,被模特看出來也是自然。
「下週交出素描一張,靜物或人像皆可,不過大家都想畫你。」
不得不說,金髮姐弟是難得一遇的模特──他們的美貌只要捕捉得宜,畫作定能吸引觀者入迷駐足,可對於親眼見識過他們美態的人,這些只能描繪其形而不得其神的靜態畫又頓成膚淺蟞腳的模倣,就如映射光芒的美鑽,越是閃耀璀燦,便越難掌握光影構成。
然而出於遇強越強的心態,美院的學生甘願捨易取難,寧為捕捉美態而失足落地的玉碎,不作庸碌平凡的瓦全。
模特不置可否,只問:「你一般什麼時候在?」
「我常在畫室磨蹭到六、七點以後,大家都走光了我還在。」齊格飛只當模特在問美術學生的修羅場生態,坦率地答:「我並非天才型的繪者,只好將勤補拙,別人通常不用待到那麼晚。」
跟上回一樣,模特應了聲「哦。」便回到中央位置,話題不了了之。
因此在第四週到來之前,齊格飛於非約定時間的週五傍晚,遇見推門而入的金髮模特時,不免有些手足無措。
模特張望了一下,像在確認畫室內只有齊格飛一人,隨後直接拉了張椅子坐在其身旁,從包裡拎出一袋曲奇:「我姐烤的,嚐嚐?」
齊格飛很樂意,可是只能張開五指,展示染了鉛黑的指頭:「謝謝,但現在——」模特直接掏了一塊曲奇,遞到他嘴邊,見他愣著,還道:「張嘴,啊。」
齊格飛一陣不好意思,就著模特葱白修長的指頭咬下一口,連味道是咸是甜都沒顧上,模特湊過來看他架上的半成品,又讓他心慌了。
「完成度還很低……」
模特認真地注視著畫布上只有半身,線條虛淺的自己,道:「難怪你畫得比別人慢,太細膩了,像照片一樣。」
他伸手指指『自己』根根分明的髮絲:「這裡不簡化嗎?」
聞言齊格飛含笑搖頭:「繪畫細節是我的嗜好,雖然明知道這樣事倍功半很傻,卻仍樂此不疲。」
模特又端詳了自己的肖象畫好一會,接著移步到張貼了學生畫作的牆前一張張看過去,齊格飛本想給他逐一介紹,但很快便發現不須費心。
模特在齊格飛的畫前駐足的時間特別長。
齊格飛自問畫風不特別好認,他筆下的小細節比他人描摹的多,可是以一張2號畫布為例,細節再多,退出三步外遠看也根本無法看出端倪。
這也是導師和朋友一直譈促他學會取捨,不再把時間耗在看不見的瑣處上的原因。
如今對繪畫貌似無造詣無興趣的模特卻一步一步,精準地踏在他不規則分佈的畫前,一幅不漏,末了轉身對他說:「你對誰都那麼溫柔嗎?」
「啊?」齊格飛跟不上模特腦筋轉動的節奏,後者也不惱,指向畫作解釋:「畫姐姐或畫我的時候,在細節上盡心盡力的大有人在,可是你,」他指尖準確指向齊格飛以別人為模特的幾張素描畫或油畫,對象有八旬老婦、謝頂的中年大叔、淌著口水的哈巴狗等等,「你畫這些人事物的時候同樣用心,所以我才覺得,你對誰都那麼溫柔,我說得對嗎?」
齊格飛一時凝噎,模特見他無語窘迫的模樣也不再追問,擺擺手道:「沒事了,我隨口說的,忙你的吧。」
接下來一夜間只在畫室裡閒晃,不時給齊格飛嘴邊遞上曲奇,直到十點齊格飛起身打掃畫室才再次開口:「你們下週開始畫裸體?」
齊格飛點頭稱是,模特又問:「這次的作業什麼時候展出?」
「兩週後吧。」齊格飛剛想說『不用特地留意,你每週都來的話,一定會看見的』,只見模特整裝起身,對他揮揮手,瀟灑離去。
下週畫人體素描,卻發現模特不再是金髮姐弟的時候,齊格飛才明白那一夜的對答,竟是餞別。
其實並非無迹可尋,齊格飛低頭邊削鉛筆邊想,安妮羅潔小姐從不褪下長裙,因此他們一直以來就不曾在課上畫過裸體素描,在男模特出現之時,便一廂情願地以為人體模特將由他一力擔當,卻忘了這種抗拒也許是家庭背景所致。
不會再見了──齊格飛體驗了一把離愁別緒,不免憂傷,在閒暇時如要宣洩失落感一般在速寫簿上一通龍飛鳳舞,憑印象洋洋灑灑畫了十多張金髮模特,又在早前的畫作終於展出時暗搓搓對自己的畫添了幾筆──鄭重地於右下角寫上『Reinhard』,並默念一遍。
原來這就是相思的韻腳。
匆匆告吹的感情萌芽與不告而別過份深刻,以致兩週後某個傍晚於畫室外重遇金髮模特之際,齊格飛感覺像叫了份麥○勞薯條,大份,外帶,回家打開紙袋沒找著茄汁,把薯條吃完了才發現,茄汁就卡在紙袋深深處。
他決定從此將茄汁貼身攜帶,去麥○勞、肯○基、摩○漢堡,也要帶著。
齊格飛上前對金髮模特說:「我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並非對誰都一樣溫柔。」
模特站在自己的一排肖像前,對被置於中央、細膩得連睫毛上的反光、唇上的淺紋都一清二楚,有如照片的畫作再三詳察,笑道:「我想也是。」
金髮模特確實因抗拒在人前全祼而不再擔任課上模特,其後卻頻密地在六點過後,齊格飛獨佔畫室的時間出現。
隨著見面次數增加,齊格飛開始當面喚他萊因哈特,他們親暱地交換晚餐,也不再隱瞞自己的家底……其實萊因哈特從未刻意隱瞞。
他只是過份隨意。
穿舊衣是因為懶得添置,總不發一言來去匆匆是因為長期熬夜看書,午間精神不振,餓得肚子響是因為忙,沒顧上。
齊格飛坦白自己曾把他腦補成貧苦學生的時候,萊因哈特笑得東歪西倒,眼淚都飆出兩滴來。
「我──我爸媽每年都在蜜月旅遊,所以家裡只有我姐和我,」萊因哈特擦掉眼淚,「姐姐是舞蹈系學生,她的舞蹈團即將公演,我想送她禮物,所以才打工賺錢,不過要脫衣服的話還是不行。」
齊格飛以筆桿指指萊因哈特只披著張白布,兩根從其下遛出來一晃一晃的光裸長腿,笑道:「這就可以?」
萊因哈特不悦地扭頭:「看在你份上才勉強脫下,不要就拉倒。」
「要,要的。」
齊格飛在速寫簿上畫了無數張萊因哈特披張白布坦胸露腿的素描,沒發表過──
畢竟私下與模特接觸是校園禁忌,而且他也不願意讓萊因哈特的身體昭於人前,即使只是不含私隱處描摹的健康畫作。
他原意是只以這樣的關係穩定交往,有時候讓萊因哈特充當練習對象,或單純讓萊因哈特待在畫室內讀書,偶爾買來各色食品擺弄,畫好後順便讓萊因哈特吃掉──或者該說,買來讓萊因哈特姿勢擺累的時候吃,順便畫畫。
自從畫過雞絲炒飯、培根滑蛋、包裝紙半露的魚柳包後,他的同學眾口一詞說他的靜物畫越來越奇葩,他只能將『因為萊因哈特是個吃貨,大吃貨』的原因瞞起來。
不知道萊因哈特從哪裡得知他快要上交人體素描,某天人衝過來背包一放,突然說:「我給你練習。」
齊格飛笑著背過身去,萊因哈特脫衣服的時候不能看着,不然臉皮薄的模特會臉紅生氣。他對自己的操守定力有信心,即使對像是萊因哈特也不會出岔子,也就欣然接受。
半响身後傳來一句『Draw me like one of your French…… Fries.』
還真飄來了薯條香氣。
他哈哈一笑:「鐵達尼梗?不太吉利啊。」轉眼定睛一看卻手一抖一把折了鉛筆,給畫紙捅出個洞來,體會了巨輪船艙進水的無助感。
盧修斯石膏像你為何要出現在萊因哈特胯間!萊因哈特你為何要在盧修斯腦後張腿!為何全裸都不覺有異盧修斯加入後就那麼色情!這是盧修斯的錯嗎!等等說好的全祼呢!這是什麼新型的play嗎!
齊格飛腦內的千言萬語化作一聲「你……」,咬著薯條吃得正香的萊因哈特看見他一陣紫一陣白的臉色,自己取巧在先,心中有愧,於是耷拉下臉乖乖把盧修斯小心移開,一時又不知該保持張腿的姿勢還是換個正常坐姿,窘極地張了又合,齊格飛默默掩住口鼻,低頭換下穿洞的畫紙。
不管是什麼play,他已經先被play了。
結果萊因哈特換了個並攏雙腿的坐姿,乍看之下恬靜端庄,收拾好畫布和心情的齊格飛視線卻愣是無法從其沾著油漬的嘴角移開。
快速勾勒了骨架,齊格飛思忖著從何下筆,室外的走廊便響起似有若無的腳步聲,萊因哈特臉色一僵。
『有人來了?』齊格飛沒作聲,往畫室的磨砂玻璃窗外張望,沒有發現。
不需密集訓練的學生自六點起便會陸續離開校園,七點則是個分水嶺,要走的人已經走光,留校的學生自有要事在身,不會隨處閑逛,齊格飛瞄瞄手機顯示時間:八點零七分。
走廊裡的腳步聲越來越明顯,齊格飛確信有人正往畫室走近,萊因哈特漸漸侷促起來,不時往窗外偷瞄。
齊格飛見狀在唇前竪起一根手指,比出噤聲的手勢。且不說與模特私交被發現會給彼此帶來信譽危機,光是讓來人目睹一個外校生裸著身子與本校生單獨相處,也足夠麻煩。
萊因哈特已經把雙腳腳掌放回地面,貓著腰壓下身子──將身形縮到最小的自衛本能。
齊格飛四下張望,無力地發現萊因哈特脫衣時瀟灑,衣服甩了一地,最接近他的物體只有一張椅子和盧修斯。
放過它吧,它只是個盧修斯啊。
終於腳步聲正正響在畫室外,一人於燈光下的剪影應聲出現,幸虧其步伐平穩地持續向前,沒有要探頭張望的意思。
然而人影路過的數秒,對萊因哈特而言卻最是煎熬。眼看來人就要走到畫室的盡頭,兩人心都提到噪子眼處。
門外冷不防傳來清脆的金屬碰撞聲,萊因哈特嚇得寒毛都立起,馬上就跳起,往直覺最安全的地方躲,齊格飛眼看迎面飛來個白影,向斜前方橫開一步接招,避開畫架穩穩將人抱個滿懷,大氣沒出一個,直到門外的人疑似撿拾了掉落地上的金屬物,徐徐離去後,兩人才對視一眼。
齊格飛噗哧一下笑出聲,往萊因哈特噗通噗通狂跳的左胸上吻一口:「不怕。」
萊因哈特悶哼一聲,滿臉滿身泛起一層淡紅,兩顆乳尖因緊張而已經挺挺立起,齊格飛見狀下意識往下方一瞄,被羞紅臉的萊因哈特一手掐住面頰:「不准看!」
「不看,不看。」齊格飛歪著嘴努力擠出幾個字,不必看,單憑腹間感受的熱度已經足以使他下腹繃緊,托在萊因哈特腰下的雙手收了收,另一邊面頰馬上也被掐住。
傳說中的有人掐你的右臉,就把你的左臉也轉過來讓他掐。
以雙腿用力夾緊齊格飛的腰身,萊因哈特急得直嚷:「你!你!」嚷了半天,快把齊格飛臉都掐歪才紅著眼睛道:「我的理想是先親嘴!」
齊格飛欲哭無淚,我們還有時間可以補票啊。
顯然萊因哈特也突然想通了這點,鬆手就往齊格飛唇上怒啃一口,重獲臉肌自由的他熱烈回應,兩個接吻新手把嘴唇撞痛仍不知節制,直到終於吻出響亮的吮吸聲才被驚醒,發覺彼此的唇已經通紅。
「那,」齊格飛問:「你的理想是回家,還是?」
於是兩人十分鐘後穿戴整齊,步出校園,路過快打烊的麵包坊時還買了剩下的兩個大泡芙(並向關心他們嘴唇的老闆娘謊稱自己剛吃過麻辣火鍋)。
再走了十五分鐘,途中萊因哈特吃完了自己的泡芙,領着齊格飛到達他的家。安妮羅潔因排演事宜,連日在閨蜜家寄住,正符合萊因哈特的理想場所條件。
齊格飛經過晚風中的一段路,倒是清醒了八九成,在萊因哈特進門前拉住他。
「萊因哈特,你想好了?」
「什麼?別磨蹭了,快進來。」萊因哈特飛快扭開門鎖,跨過門檻,反手拉著身後的人,對方卻紋絲不動。
「不,」齊格飛鐵了心站定在門口,「我們都該想清楚。」
萊因哈特臉立馬板起來,抓住齊格飛的手驟然加重,深吸一口氣才抬眼看他。
「吉爾菲艾斯,你現在踏進這個門口,就是我第一個交往到能帶回家的朋友。」
齊格飛無法掩飾自己的震驚,挑起眉頭,卻被萊因哈特誤讀,後者臉色一陣發紅,改口道:「也是第一個男朋友。」
齊格飛訝色更深,萊因哈特氣得直跳腳:「不承認就算了!拉倒!」
一時間無數個『FIRST KILL』呼嘯著刷過齊格飛腦海的大屏幕,他本人是個未曾交往的呆男,也相信萊因哈特同樣是個潔身自好的男孩,但連朋友一欄也守身多年,卻是齊格飛始料未及的。
「萊因哈特,你,呃……」齊格飛趕緊跨過門檻領取『第一個朋友+男朋友』稱號,萊因哈特一箭步穿過他身側鎖上大門:「你叫破喉嚨也沒有人會來救你的。」
勇者齊格飛攬過大魔王肩頭:「有人來救也不走。」
「留下來陪伴沒朋友的魔王?」
「這是我的使命。」勇者親吻魔王的右手背,被反手拉住,兩人脫下鞋襪,步上小屋的階梯抵達魔王的專屬宮殿:裝滿書的小房間。
萊因哈特是文學生,當初選系原因是想為舞蹈員姐姐編寫音樂劇劇本。齊格飛隨他把背包和剩下的泡芙在椅上一放,粗略一瞟,書桌上果然有厚厚一疉手稿。
齊格飛可以想像這樣的場景:外表高冷的萊因哈特日日夜夜泡在各國文學裡,沒事戴個耳機播放某節歌曲揣摩節奏,擔當模特的時候放飛思緒想像舞台世界,回過神來,身旁沒有一個人為他停留。
直到他在畫室裡餓得肚子震天響。
萊因哈特不知道自己的黑歷史被一再回顧,從背後抱上齊格飛厚實的胸膛,前額金髮在人家的後腦勺上蹭了蹭:「我去沖澡。」
「那我一會洗?」齊格飛抬手嗅嗅自己上衣,一股子廣告彩的塑膠氣味。
「你不用。」萊因哈特扒開齊格飛的衣領,吐息使他肩頸一暖:「明天不用去畫室吧?週六。」
「不用。」
「那衣服等等脫下來洗。」萊因哈特指指角落的籃子,轉身出了門口,沒多久浴室水聲響起。
齊格飛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察看萊因哈特的生活小細節:案上放著裱在木質相框內的家庭照,父母子女四人,除了父親,一家子都是金髮碧眼的白皙美人。
旁邊的另一張照片是姐弟二人合照,裡面的萊因哈特還頂著張包子臉,看來約五歲左右,頭髮略短,瀏海左方狀似心形的分界卻已經成形。
書桌左側被手稿和家庭照佔據,右側則空置著,只放了個畫有卡通獅子圖案的筆筒,裡面裝有數支藍色圓珠筆和黃色螢光筆。
轉頭打量人高的書架,密密麻麻緊挨的書脊上印著文學、歷史、哲學、戲劇史、舞蹈研究等相關字詞,另外還有一列推理小說,大概是閒書。
齊格飛按捺打開小衣櫃看看裡面是不是清一色白T恤的好奇心,低頭一瞄,髒衣籃裡還真有兩件白衣,蓋著另一件米白色的,他探手一撥,發現是件小獅子圖案的睡衣。
他扭頭看看單人床床單,居然同樣是小獅子圖案,枕頭邊上放著隻迪○尼的獅子王布偶。
齊格飛靈感一動,打開畫簿畫了隻鬃毛澎得像棉花糖的Q版獅子,異於萊因哈特筆筒、床單和睡衣上的那些圓眼雄獅,齊格飛這頭長著靈動的上挑大眼睛、下抿的唇線,怎麼看都是張不高興的臉。
用鐵尺把獅子從簿頁小心撕下,去掉空白的空間,剩下手掌左右的大小,剛好能卡在筆筒上。
做完這一切,浴室剛好傳來吹風機的聲響,他於是收拾好文具和畫簿,沒多久萊因哈特回來,一頭剛吹乾的金髮真澎得跟鬃毛一樣。
而且身上一件上衣,只蓋得到腿根。
齊格飛其實想過,今晚單純過夜也好,徹夜談心也好,不一定要上本壘,可是萊因哈特褲子都脫了,並開始脫他的,現在說這個恐怕萊因哈特會馬上化身他剛畫的那頭猛獸,還不一定是Q版。
如此不如從容就義,他爽快褪去上身衣著,三兩下卷成一團投進籃裡,萊因哈特摸著他的結實胸肌問:「定期鍛練?」
「晨跑、每週打籃球。」齊格飛也摸上眼前見過幾遍、略顯單薄的腰身,入手卻是一片綿軟。「這陣子吃多了?」
「朕不當畫室模特了,稍微發點福又何妨。」萊因哈特一挺胸,儼然一副獅子王的架勢,被齊格飛抱起送到床上。
「那還得畫下去的我怎麼辦?」齊格飛戳戳身下人的小肚子。
「鍛練圓潤的人體曲線吧。」萊因哈特說罷勾上齊格飛的肩頭,輕輕啃咬突出的喉結。
齊格飛手往下一探,摸著最圓潤的那條人體曲線。
二人深深淺淺地糾纏至半夜,笨拙地熱吻的時刻多於探入,仍足夠讓齊格飛把萊因哈特身體裡外認識了一遍。
單人床上緊貼的兩雙手腳把床單攪得皺折堆積,完事後齊格飛站起來拉了拉床單,要清理萊因哈特一身黏糊時被拖回,窄小空間中姿勢特別扭曲的一輪調整後,齊格飛躺平仰臥,腰上跨坐著一隻洋洋得意的萊因哈特。
萊因哈特明顯樂着,手指在齊格飛胸前打個圈圈,往上游走,把齊格飛被汗浸濕的瀏海撥到一側,打量後又全部撥下來按緊,接著給他梳個背頭,點評道:「帥。」
指尖劃過他的鼻樑:「本事。」
從下巴往上勾回火紅鬢角:「溫柔。」
最終在他鼻尖一點:「我男朋友。」
齊格飛有樣學樣,伸手掃過萊因哈特後頸的碎髮,只是換了個調:「脾氣急。」
搓一把圓圓的肚臍:「冒失。」
兩手圍上白晳腰身:「貪吃。」
捏捏聞言便皺起的鼻子:「我的大帝。」
萊因哈特生氣:「我在你眼裡就沒有優點嗎?」
齊格飛捧著他的臉:「就連脾氣急、冒失、貪吃也成了優點,世上再也沒另一個人像你這麼厲害。」
這話萊因哈特自己聽著也臉紅半天,一時吱不出聲。
齊格飛乘機將人抱去浴室清理,床單衣服全丟進洗衣機,又舖好新的床單,回頭發現滿足的小獅子已經沉沉睡去。
齊格飛累極,直接壓上大被同眠,一夜好夢。
翌日早晨回家的安妮羅潔在洗衣機裡發現陌生男人的衣物而大駭,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代替忙碌的胞姊前來的模特不曾說話,常冷著臉出現在畫室門口,脫下外套往畫室中央一坐就是三小時,完了不吭一聲離去。
齊格飛想,他可能只是迫於生計才赴約,對於成為描摹對象一事,大概毫不稀罕。
金髮姐弟往往穿著淨色的樸素衣物出現,姐姐安妮羅潔穿過的長裙顏色繁多,弟弟萊因哈特──從腓特烈老師介紹中得知的名字──目前只穿過純白色T恤、風衣和純黑長褲出現,一雙帆布鞋鞋底蝕了一半,鞋帶也有斷口。
以齊格飛所知,人體模特的薪酬不薄,在大學城裡薪酬排行可謂僅次於教職。
這對姐弟中,總笑臉迎人、翩翩而來的姐姐似乎由衷喜愛著這份職業,可冷臉的弟弟卻貌似老大不願意,然而仍按一週兩次的固定時間準時赴會,有可能是出於責任心,也有可能是為解決經濟困難。
齊格飛為紙上的萊因哈特下頜勾勒一道單薄的陰影,比劃兩下,發現今天的模特面色異常蒼白,雙手撐在身側,看似侷促不適。下一刻一聲『咕嚕……』在僅有紙筆摩娑聲的畫室裡響起,模特精緻白皙的臉瞬間添了健康的血色。
一時間所有聲響靜止,唯有模特繃緊的雙手小幅度顫動著,連帶身下椅腳不平的三腳櫈在地板敲響,密集的嗒嗒聲使氣氛格外尷尬。
齊格飛凝視了模特通紅的臉和下抿的唇半响,起身大喊:「非常抱歉!我還沒有吃中飯,大家看稍微休息一下好嗎?」
學生們紛紛起身,有的舒展手臂,有的對齊格飛打趣說要把糗事告訴迷戀他的學妹,還有更多人洗洗手拿出了餐盒,吃起了預備好的便當。
在畫室一提筆就去掉半天是等閒事,年復一年於畫室捨生忘死,眾學生吃外賣吃到生理心理皆不能承受,於是養成了自備食品的習慣。齊格飛亦是帶飯派的其中一員,此刻從背包裡翻出裝有三明治的餐盒,走到披回外套,退到一旁的模特身旁遞上。
「請用。」
模特抬眼注視他,除此之外並無動作。
「不合口味嗎?」
模特搖頭,往邊上挪出一個位置,讓齊格飛在身旁坐下,才說:「謝謝。」
「舉手之勞而已。」齊格飛輕笑,打開餐盒,分給模特一份包上餐紙的三明治,自己拿起另一份開吃。模特握著夾有厚厚材料的三明治,半响才道:「你的名字?」
「齊格飛.吉爾菲艾斯。」
「你們很需要人體模特?」
「呃……」突然被如此問起,齊格飛一時不及反應,組織了一會語言,盡量簡明地解釋:「模特在場的情況下,素描練習會更加有效,畢竟單單參考照片與實際的形狀捕捉還是有落差。」
「這是你們的作業?上交人體素描?」
「是的,定期上交。」
「哦。」模特似問了個心滿意足,點點頭便終於開始吃手上的三明治。
隨後的環節各自回到崗位,平淡如常,唯一改變的是,模特離開時對他揮了一下手。
第六次見面的時候,模特主動在休息時段跟齊格飛對話。
「吉爾菲艾斯。」
「嗯?」
「你們作業期限快到了?」
「是啊……」齊格飛苦笑。畫室內人手數支素描筆,從深至淺無一不落,作畫嚴謹程度與前幾週差天共地,被模特看出來也是自然。
「下週交出素描一張,靜物或人像皆可,不過大家都想畫你。」
不得不說,金髮姐弟是難得一遇的模特──他們的美貌只要捕捉得宜,畫作定能吸引觀者入迷駐足,可對於親眼見識過他們美態的人,這些只能描繪其形而不得其神的靜態畫又頓成膚淺蟞腳的模倣,就如映射光芒的美鑽,越是閃耀璀燦,便越難掌握光影構成。
然而出於遇強越強的心態,美院的學生甘願捨易取難,寧為捕捉美態而失足落地的玉碎,不作庸碌平凡的瓦全。
模特不置可否,只問:「你一般什麼時候在?」
「我常在畫室磨蹭到六、七點以後,大家都走光了我還在。」齊格飛只當模特在問美術學生的修羅場生態,坦率地答:「我並非天才型的繪者,只好將勤補拙,別人通常不用待到那麼晚。」
跟上回一樣,模特應了聲「哦。」便回到中央位置,話題不了了之。
因此在第四週到來之前,齊格飛於非約定時間的週五傍晚,遇見推門而入的金髮模特時,不免有些手足無措。
模特張望了一下,像在確認畫室內只有齊格飛一人,隨後直接拉了張椅子坐在其身旁,從包裡拎出一袋曲奇:「我姐烤的,嚐嚐?」
齊格飛很樂意,可是只能張開五指,展示染了鉛黑的指頭:「謝謝,但現在——」模特直接掏了一塊曲奇,遞到他嘴邊,見他愣著,還道:「張嘴,啊。」
齊格飛一陣不好意思,就著模特葱白修長的指頭咬下一口,連味道是咸是甜都沒顧上,模特湊過來看他架上的半成品,又讓他心慌了。
「完成度還很低……」
模特認真地注視著畫布上只有半身,線條虛淺的自己,道:「難怪你畫得比別人慢,太細膩了,像照片一樣。」
他伸手指指『自己』根根分明的髮絲:「這裡不簡化嗎?」
聞言齊格飛含笑搖頭:「繪畫細節是我的嗜好,雖然明知道這樣事倍功半很傻,卻仍樂此不疲。」
模特又端詳了自己的肖象畫好一會,接著移步到張貼了學生畫作的牆前一張張看過去,齊格飛本想給他逐一介紹,但很快便發現不須費心。
模特在齊格飛的畫前駐足的時間特別長。
齊格飛自問畫風不特別好認,他筆下的小細節比他人描摹的多,可是以一張2號畫布為例,細節再多,退出三步外遠看也根本無法看出端倪。
這也是導師和朋友一直譈促他學會取捨,不再把時間耗在看不見的瑣處上的原因。
如今對繪畫貌似無造詣無興趣的模特卻一步一步,精準地踏在他不規則分佈的畫前,一幅不漏,末了轉身對他說:「你對誰都那麼溫柔嗎?」
「啊?」齊格飛跟不上模特腦筋轉動的節奏,後者也不惱,指向畫作解釋:「畫姐姐或畫我的時候,在細節上盡心盡力的大有人在,可是你,」他指尖準確指向齊格飛以別人為模特的幾張素描畫或油畫,對象有八旬老婦、謝頂的中年大叔、淌著口水的哈巴狗等等,「你畫這些人事物的時候同樣用心,所以我才覺得,你對誰都那麼溫柔,我說得對嗎?」
齊格飛一時凝噎,模特見他無語窘迫的模樣也不再追問,擺擺手道:「沒事了,我隨口說的,忙你的吧。」
接下來一夜間只在畫室裡閒晃,不時給齊格飛嘴邊遞上曲奇,直到十點齊格飛起身打掃畫室才再次開口:「你們下週開始畫裸體?」
齊格飛點頭稱是,模特又問:「這次的作業什麼時候展出?」
「兩週後吧。」齊格飛剛想說『不用特地留意,你每週都來的話,一定會看見的』,只見模特整裝起身,對他揮揮手,瀟灑離去。
下週畫人體素描,卻發現模特不再是金髮姐弟的時候,齊格飛才明白那一夜的對答,竟是餞別。
其實並非無迹可尋,齊格飛低頭邊削鉛筆邊想,安妮羅潔小姐從不褪下長裙,因此他們一直以來就不曾在課上畫過裸體素描,在男模特出現之時,便一廂情願地以為人體模特將由他一力擔當,卻忘了這種抗拒也許是家庭背景所致。
不會再見了──齊格飛體驗了一把離愁別緒,不免憂傷,在閒暇時如要宣洩失落感一般在速寫簿上一通龍飛鳳舞,憑印象洋洋灑灑畫了十多張金髮模特,又在早前的畫作終於展出時暗搓搓對自己的畫添了幾筆──鄭重地於右下角寫上『Reinhard』,並默念一遍。
原來這就是相思的韻腳。
匆匆告吹的感情萌芽與不告而別過份深刻,以致兩週後某個傍晚於畫室外重遇金髮模特之際,齊格飛感覺像叫了份麥○勞薯條,大份,外帶,回家打開紙袋沒找著茄汁,把薯條吃完了才發現,茄汁就卡在紙袋深深處。
他決定從此將茄汁貼身攜帶,去麥○勞、肯○基、摩○漢堡,也要帶著。
齊格飛上前對金髮模特說:「我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並非對誰都一樣溫柔。」
模特站在自己的一排肖像前,對被置於中央、細膩得連睫毛上的反光、唇上的淺紋都一清二楚,有如照片的畫作再三詳察,笑道:「我想也是。」
金髮模特確實因抗拒在人前全祼而不再擔任課上模特,其後卻頻密地在六點過後,齊格飛獨佔畫室的時間出現。
隨著見面次數增加,齊格飛開始當面喚他萊因哈特,他們親暱地交換晚餐,也不再隱瞞自己的家底……其實萊因哈特從未刻意隱瞞。
他只是過份隨意。
穿舊衣是因為懶得添置,總不發一言來去匆匆是因為長期熬夜看書,午間精神不振,餓得肚子響是因為忙,沒顧上。
齊格飛坦白自己曾把他腦補成貧苦學生的時候,萊因哈特笑得東歪西倒,眼淚都飆出兩滴來。
「我──我爸媽每年都在蜜月旅遊,所以家裡只有我姐和我,」萊因哈特擦掉眼淚,「姐姐是舞蹈系學生,她的舞蹈團即將公演,我想送她禮物,所以才打工賺錢,不過要脫衣服的話還是不行。」
齊格飛以筆桿指指萊因哈特只披著張白布,兩根從其下遛出來一晃一晃的光裸長腿,笑道:「這就可以?」
萊因哈特不悦地扭頭:「看在你份上才勉強脫下,不要就拉倒。」
「要,要的。」
齊格飛在速寫簿上畫了無數張萊因哈特披張白布坦胸露腿的素描,沒發表過──
畢竟私下與模特接觸是校園禁忌,而且他也不願意讓萊因哈特的身體昭於人前,即使只是不含私隱處描摹的健康畫作。
他原意是只以這樣的關係穩定交往,有時候讓萊因哈特充當練習對象,或單純讓萊因哈特待在畫室內讀書,偶爾買來各色食品擺弄,畫好後順便讓萊因哈特吃掉──或者該說,買來讓萊因哈特姿勢擺累的時候吃,順便畫畫。
自從畫過雞絲炒飯、培根滑蛋、包裝紙半露的魚柳包後,他的同學眾口一詞說他的靜物畫越來越奇葩,他只能將『因為萊因哈特是個吃貨,大吃貨』的原因瞞起來。
不知道萊因哈特從哪裡得知他快要上交人體素描,某天人衝過來背包一放,突然說:「我給你練習。」
齊格飛笑著背過身去,萊因哈特脫衣服的時候不能看着,不然臉皮薄的模特會臉紅生氣。他對自己的操守定力有信心,即使對像是萊因哈特也不會出岔子,也就欣然接受。
半响身後傳來一句『Draw me like one of your French…… Fries.』
還真飄來了薯條香氣。
他哈哈一笑:「鐵達尼梗?不太吉利啊。」轉眼定睛一看卻手一抖一把折了鉛筆,給畫紙捅出個洞來,體會了巨輪船艙進水的無助感。
盧修斯石膏像你為何要出現在萊因哈特胯間!萊因哈特你為何要在盧修斯腦後張腿!為何全裸都不覺有異盧修斯加入後就那麼色情!這是盧修斯的錯嗎!等等說好的全祼呢!這是什麼新型的play嗎!
齊格飛腦內的千言萬語化作一聲「你……」,咬著薯條吃得正香的萊因哈特看見他一陣紫一陣白的臉色,自己取巧在先,心中有愧,於是耷拉下臉乖乖把盧修斯小心移開,一時又不知該保持張腿的姿勢還是換個正常坐姿,窘極地張了又合,齊格飛默默掩住口鼻,低頭換下穿洞的畫紙。
不管是什麼play,他已經先被play了。
結果萊因哈特換了個並攏雙腿的坐姿,乍看之下恬靜端庄,收拾好畫布和心情的齊格飛視線卻愣是無法從其沾著油漬的嘴角移開。
快速勾勒了骨架,齊格飛思忖著從何下筆,室外的走廊便響起似有若無的腳步聲,萊因哈特臉色一僵。
『有人來了?』齊格飛沒作聲,往畫室的磨砂玻璃窗外張望,沒有發現。
不需密集訓練的學生自六點起便會陸續離開校園,七點則是個分水嶺,要走的人已經走光,留校的學生自有要事在身,不會隨處閑逛,齊格飛瞄瞄手機顯示時間:八點零七分。
走廊裡的腳步聲越來越明顯,齊格飛確信有人正往畫室走近,萊因哈特漸漸侷促起來,不時往窗外偷瞄。
齊格飛見狀在唇前竪起一根手指,比出噤聲的手勢。且不說與模特私交被發現會給彼此帶來信譽危機,光是讓來人目睹一個外校生裸著身子與本校生單獨相處,也足夠麻煩。
萊因哈特已經把雙腳腳掌放回地面,貓著腰壓下身子──將身形縮到最小的自衛本能。
齊格飛四下張望,無力地發現萊因哈特脫衣時瀟灑,衣服甩了一地,最接近他的物體只有一張椅子和盧修斯。
放過它吧,它只是個盧修斯啊。
終於腳步聲正正響在畫室外,一人於燈光下的剪影應聲出現,幸虧其步伐平穩地持續向前,沒有要探頭張望的意思。
然而人影路過的數秒,對萊因哈特而言卻最是煎熬。眼看來人就要走到畫室的盡頭,兩人心都提到噪子眼處。
門外冷不防傳來清脆的金屬碰撞聲,萊因哈特嚇得寒毛都立起,馬上就跳起,往直覺最安全的地方躲,齊格飛眼看迎面飛來個白影,向斜前方橫開一步接招,避開畫架穩穩將人抱個滿懷,大氣沒出一個,直到門外的人疑似撿拾了掉落地上的金屬物,徐徐離去後,兩人才對視一眼。
齊格飛噗哧一下笑出聲,往萊因哈特噗通噗通狂跳的左胸上吻一口:「不怕。」
萊因哈特悶哼一聲,滿臉滿身泛起一層淡紅,兩顆乳尖因緊張而已經挺挺立起,齊格飛見狀下意識往下方一瞄,被羞紅臉的萊因哈特一手掐住面頰:「不准看!」
「不看,不看。」齊格飛歪著嘴努力擠出幾個字,不必看,單憑腹間感受的熱度已經足以使他下腹繃緊,托在萊因哈特腰下的雙手收了收,另一邊面頰馬上也被掐住。
傳說中的有人掐你的右臉,就把你的左臉也轉過來讓他掐。
以雙腿用力夾緊齊格飛的腰身,萊因哈特急得直嚷:「你!你!」嚷了半天,快把齊格飛臉都掐歪才紅著眼睛道:「我的理想是先親嘴!」
齊格飛欲哭無淚,我們還有時間可以補票啊。
顯然萊因哈特也突然想通了這點,鬆手就往齊格飛唇上怒啃一口,重獲臉肌自由的他熱烈回應,兩個接吻新手把嘴唇撞痛仍不知節制,直到終於吻出響亮的吮吸聲才被驚醒,發覺彼此的唇已經通紅。
「那,」齊格飛問:「你的理想是回家,還是?」
於是兩人十分鐘後穿戴整齊,步出校園,路過快打烊的麵包坊時還買了剩下的兩個大泡芙(並向關心他們嘴唇的老闆娘謊稱自己剛吃過麻辣火鍋)。
再走了十五分鐘,途中萊因哈特吃完了自己的泡芙,領着齊格飛到達他的家。安妮羅潔因排演事宜,連日在閨蜜家寄住,正符合萊因哈特的理想場所條件。
齊格飛經過晚風中的一段路,倒是清醒了八九成,在萊因哈特進門前拉住他。
「萊因哈特,你想好了?」
「什麼?別磨蹭了,快進來。」萊因哈特飛快扭開門鎖,跨過門檻,反手拉著身後的人,對方卻紋絲不動。
「不,」齊格飛鐵了心站定在門口,「我們都該想清楚。」
萊因哈特臉立馬板起來,抓住齊格飛的手驟然加重,深吸一口氣才抬眼看他。
「吉爾菲艾斯,你現在踏進這個門口,就是我第一個交往到能帶回家的朋友。」
齊格飛無法掩飾自己的震驚,挑起眉頭,卻被萊因哈特誤讀,後者臉色一陣發紅,改口道:「也是第一個男朋友。」
齊格飛訝色更深,萊因哈特氣得直跳腳:「不承認就算了!拉倒!」
一時間無數個『FIRST KILL』呼嘯著刷過齊格飛腦海的大屏幕,他本人是個未曾交往的呆男,也相信萊因哈特同樣是個潔身自好的男孩,但連朋友一欄也守身多年,卻是齊格飛始料未及的。
「萊因哈特,你,呃……」齊格飛趕緊跨過門檻領取『第一個朋友+男朋友』稱號,萊因哈特一箭步穿過他身側鎖上大門:「你叫破喉嚨也沒有人會來救你的。」
勇者齊格飛攬過大魔王肩頭:「有人來救也不走。」
「留下來陪伴沒朋友的魔王?」
「這是我的使命。」勇者親吻魔王的右手背,被反手拉住,兩人脫下鞋襪,步上小屋的階梯抵達魔王的專屬宮殿:裝滿書的小房間。
萊因哈特是文學生,當初選系原因是想為舞蹈員姐姐編寫音樂劇劇本。齊格飛隨他把背包和剩下的泡芙在椅上一放,粗略一瞟,書桌上果然有厚厚一疉手稿。
齊格飛可以想像這樣的場景:外表高冷的萊因哈特日日夜夜泡在各國文學裡,沒事戴個耳機播放某節歌曲揣摩節奏,擔當模特的時候放飛思緒想像舞台世界,回過神來,身旁沒有一個人為他停留。
直到他在畫室裡餓得肚子震天響。
萊因哈特不知道自己的黑歷史被一再回顧,從背後抱上齊格飛厚實的胸膛,前額金髮在人家的後腦勺上蹭了蹭:「我去沖澡。」
「那我一會洗?」齊格飛抬手嗅嗅自己上衣,一股子廣告彩的塑膠氣味。
「你不用。」萊因哈特扒開齊格飛的衣領,吐息使他肩頸一暖:「明天不用去畫室吧?週六。」
「不用。」
「那衣服等等脫下來洗。」萊因哈特指指角落的籃子,轉身出了門口,沒多久浴室水聲響起。
齊格飛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察看萊因哈特的生活小細節:案上放著裱在木質相框內的家庭照,父母子女四人,除了父親,一家子都是金髮碧眼的白皙美人。
旁邊的另一張照片是姐弟二人合照,裡面的萊因哈特還頂著張包子臉,看來約五歲左右,頭髮略短,瀏海左方狀似心形的分界卻已經成形。
書桌左側被手稿和家庭照佔據,右側則空置著,只放了個畫有卡通獅子圖案的筆筒,裡面裝有數支藍色圓珠筆和黃色螢光筆。
轉頭打量人高的書架,密密麻麻緊挨的書脊上印著文學、歷史、哲學、戲劇史、舞蹈研究等相關字詞,另外還有一列推理小說,大概是閒書。
齊格飛按捺打開小衣櫃看看裡面是不是清一色白T恤的好奇心,低頭一瞄,髒衣籃裡還真有兩件白衣,蓋著另一件米白色的,他探手一撥,發現是件小獅子圖案的睡衣。
他扭頭看看單人床床單,居然同樣是小獅子圖案,枕頭邊上放著隻迪○尼的獅子王布偶。
齊格飛靈感一動,打開畫簿畫了隻鬃毛澎得像棉花糖的Q版獅子,異於萊因哈特筆筒、床單和睡衣上的那些圓眼雄獅,齊格飛這頭長著靈動的上挑大眼睛、下抿的唇線,怎麼看都是張不高興的臉。
用鐵尺把獅子從簿頁小心撕下,去掉空白的空間,剩下手掌左右的大小,剛好能卡在筆筒上。
做完這一切,浴室剛好傳來吹風機的聲響,他於是收拾好文具和畫簿,沒多久萊因哈特回來,一頭剛吹乾的金髮真澎得跟鬃毛一樣。
而且身上一件上衣,只蓋得到腿根。
齊格飛其實想過,今晚單純過夜也好,徹夜談心也好,不一定要上本壘,可是萊因哈特褲子都脫了,並開始脫他的,現在說這個恐怕萊因哈特會馬上化身他剛畫的那頭猛獸,還不一定是Q版。
如此不如從容就義,他爽快褪去上身衣著,三兩下卷成一團投進籃裡,萊因哈特摸著他的結實胸肌問:「定期鍛練?」
「晨跑、每週打籃球。」齊格飛也摸上眼前見過幾遍、略顯單薄的腰身,入手卻是一片綿軟。「這陣子吃多了?」
「朕不當畫室模特了,稍微發點福又何妨。」萊因哈特一挺胸,儼然一副獅子王的架勢,被齊格飛抱起送到床上。
「那還得畫下去的我怎麼辦?」齊格飛戳戳身下人的小肚子。
「鍛練圓潤的人體曲線吧。」萊因哈特說罷勾上齊格飛的肩頭,輕輕啃咬突出的喉結。
齊格飛手往下一探,摸著最圓潤的那條人體曲線。
二人深深淺淺地糾纏至半夜,笨拙地熱吻的時刻多於探入,仍足夠讓齊格飛把萊因哈特身體裡外認識了一遍。
單人床上緊貼的兩雙手腳把床單攪得皺折堆積,完事後齊格飛站起來拉了拉床單,要清理萊因哈特一身黏糊時被拖回,窄小空間中姿勢特別扭曲的一輪調整後,齊格飛躺平仰臥,腰上跨坐著一隻洋洋得意的萊因哈特。
萊因哈特明顯樂着,手指在齊格飛胸前打個圈圈,往上游走,把齊格飛被汗浸濕的瀏海撥到一側,打量後又全部撥下來按緊,接著給他梳個背頭,點評道:「帥。」
指尖劃過他的鼻樑:「本事。」
從下巴往上勾回火紅鬢角:「溫柔。」
最終在他鼻尖一點:「我男朋友。」
齊格飛有樣學樣,伸手掃過萊因哈特後頸的碎髮,只是換了個調:「脾氣急。」
搓一把圓圓的肚臍:「冒失。」
兩手圍上白晳腰身:「貪吃。」
捏捏聞言便皺起的鼻子:「我的大帝。」
萊因哈特生氣:「我在你眼裡就沒有優點嗎?」
齊格飛捧著他的臉:「就連脾氣急、冒失、貪吃也成了優點,世上再也沒另一個人像你這麼厲害。」
這話萊因哈特自己聽著也臉紅半天,一時吱不出聲。
齊格飛乘機將人抱去浴室清理,床單衣服全丟進洗衣機,又舖好新的床單,回頭發現滿足的小獅子已經沉沉睡去。
齊格飛累極,直接壓上大被同眠,一夜好夢。
翌日早晨回家的安妮羅潔在洗衣機裡發現陌生男人的衣物而大駭,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