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rozen Heart
赤金|吉萊,偽全員
Frozen paro
Warnings:角色死亡
Frozen paro
Warnings:角色死亡
萊因哈特逃出家門時不過十歲。純白霰雪盤旋着穿越他單薄的兩脇,朔風自背後將他推搡到北嶺之上,飛霜注滿他的衣袖,凝而不化。
撞開家門逃之夭夭是一時意氣,順風而來卻屬命定——他想,他滿手凍氣終有一天會把火爐的柴枝冰封,在寒流湮滅家園之前,他必須躍進凜風中絕塵而去。他回望山下綠草如茵的村莊,連『再見』也不忍默念。
於山腰以上獨自生活對萊因哈特而言並非難事,高海拔區域因他的到來而終年覆蓋白雪,告別四季輪轉。山腰下叢林受低溫所侵,雖較原來稀疏,仍不至就此凋殘。
他禦風而行採摘花果,冰錐成為最趁手的狩獵利器,不愁衣食,因此當他在夜裡藉着月光目極天涯,孤寂感更明晰地迴盪身側。
他抬手,銀白的碎芒流轉,人高的冰雕瞬間凝成。冰雕的輪廓與他本人不謀而合,直面自身面孔之時,姐姐凍傷發紫的指節閃現眼前,他馬上粉碎了這座冰雕。
受日益加重的孤獨感驅使,萊因哈特最後仍重塑了另一座冰雕,並一天天逐步加以雕琢。他理想中的同伴是忠厚的人,眉眼溫潤,瀏海不遮住飽滿的前額。
冰雕慢慢展現出一名與他年齢相仿、總溫柔地凝視前方的男孩面貌,他終於微笑。
它是剔透的,這是他最為滿意的地方。它必仁慈而公正地待人,心志又如山巔之冰般堅實不移。這就是他的同伴,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
讓這位冰雕朋友隨自己長大成為萊因哈特的興趣,有時為它增長高度之際沒有控制好力道,使冰雕比自己多長了幾公分,以往急脾氣的他也不惱,仔細調度它髮梢的細節。
除了雪,他無法製造出任何柔軟的物體,但憑他投放在冰雕上的心思,即使是棱角分明的冰,也被研磨出圓潤溫雅的線條。
經年以後,冰雕的外型已經變成英俊挺拔的男子,略短的鬈髮被萊因哈特長期以紅莓的汁液染透,顯現出富層次感的色澤——儘管寒天雪地無礙他的日常作息,也總需要一抹洋溢暖意的紅作點綴與慰藉。
至於自己,萊因哈特並未多加留心。山中無鏡,冰面也不能清晰映照他的臉龐,而實際上比起自身,他更願費神留意外在事物:山腳的村莊已變成城邦,土石高架的同時,城牆周邊出現了駐扎的士兵。
萊因哈特遠遠眺望,忽發奇想,再造出了一座與他身高相若的冰雕。
土地需要人來守護,於是他為新的冰雕添上盔甲和佩劍,又刻上線條剛硬的眉目和冷峻的臉頰,可是萊因哈特審視一會,發現這位新上任的騎士表情並不高興。他想,它可能想要一位摯友,跟當年的他一樣。
所以他在騎士身旁又添一座冰雕,這次他創造了一位圓目而充滿朝氣的壯實男子,同樣配以盔甲和佩劍,此時第一座騎士冰雕的唇角似乎微微上揚了幾分——它現在看起來自信又精明。
它們一定成為了朋友,像他和一起長大的那座冰雕一樣要好。
滿意的萊因哈特翌日再造了一雙冰雕,這次一人持長槍,一人持盾。稍一不慎,持槍的那名被塑造得過份高大,持盾的騎士恐怕難以獨力配合,他考慮了一會,再造了一名騎士,站在稍遠的後方,以謹慎的神情觀察前方。
如是者他又製作了數名各有長短、互相接應的騎士,無一重覆,最後他再增加了一名冷眼抿唇的騎士作為監督者,連同他的摯友,共十四名冰騎士威風地屹立在山巔上。
它們全部擁有堅強而透徹的心。
作為騎士隊伍,萊因哈特對所有成員都甚為滿意,唯有一事,他想立一個小小的私心。他在最初的冰雕左胸上輕輕一點,一朵紋理華麗的小小六角雪花隨之於它左胸內綻放。他一邊握着冰雕的雙手,一邊腹誹自己真是無聊,居然希望一座冰雕有了同伴後,仍對自己偏心。
可事實是,這麼一座不言不語的冰雕,確切地陪他度過了孤寂的流年。
某天,萊因哈特感受到自山腳傳來的異動:城邦的大批士兵快速地朝山頂行進,不明情況而焦急的萊因哈特匆忙造出巨大的雪人向入侵者抬手示警,遭到無視後始投擲雪球加以驅趕,但待士兵褪下最初對雪人出現的惶恐後,粗糙的創造物終究無法匹敵人們的利劍和蓄謀已久的策應。
兵臨城下,萊因哈特環顧自己精心雕砌的騎士,決定以凛冽風雪為掩護,帶它們往後退避——他的騎士不能就此破損,它們不為破滅而生。
陡峭的山壁叫進犯者舉步維艱,但受困山上的萊因哈特也無法從敵人佔據的地區取得任何食糧。他招來更猛烈的暴風雪,希望敵人知難而退,甚至冰封千里,使城邦都受凍以逼退敵人,可一旦俯瞰,將山下或許仍住着姐姐的城收於眼底,卻又無法使冷風再吹遠一分。
終於,披上厚裘的敵人突破暴雪,拉弓引箭,漫天箭雨向他汹湧而至,罡風來不及將其悉數吹折,眼看鐵矢急刺,身周劍光數段起落,他的騎士們揮動長劍,冰刃精準地把射來的箭矢破開。
沒有時間深究騎士們為何脫離他的意志自己行動起來,持槍的莽撞騎士已衝鋒在前,他安排的策應者緊隨在後;持盾的騎士將背影交予他,寸步不移;兩位攜劍的騎士對視一眼,各以萊因哈特的左右兩方為戰場;他那位相伴已久的朋友執起他的手,領他往反方向奔跑。
萊因哈特跋足狂奔中費力回頭,第一次,他看見策應的騎士背部中劍;第二次,他目睹另一名騎士左腿被砸至粉碎;第三次,使鎗的騎士被擊中左肩。他緊握朋友的手,加快腳步,不再耽擱。
行至山巔平地的盡頭,他的朋友果斷地帶萊因哈特抄道壁上狹窄的小徑,另一方僅餘的騎士守在原地為他們殿後護衛。他一刻不停地狂奔、往上攀爬,身後依稀傳來冰霜併裂聲,每一聲都叫他腳步發虛。
直到登上山壁之上,天色沉黑得如厚重幕布,他們似乎伸手即可觸及。萊因哈特念頭轉了千百回,他想與他的朋友乘風躍下山壁,它卻倏地將他推倒在地,而他翻身,目擊了箭矢刺入它胸膛的一幕。
裂痕蔓延的一刻,它唇角仍溫柔地上揚,長劍一揮,砍斷他腳下的冰層,他應聲掉入崖下,目送唯一的朋友隱沒在黑夜之中,而隨後而至的箭矢與劍刃始終無法傷到他分毫。
萊因哈特落入厚厚的積雪中,身體各處鈍痛,無從施力起身。
他在懸崖下蜷缩,失去所有騎士和最重要的朋友,悲痛疲憊的他已經無力控制呼嘯的狂風暴雪,溫度下降到連他自身也無法承受的地步,他勉強抬手,捲起了微薄的風,堆出只有半米高的小雪人。
他相信這是他生命裡的最後一個同伴了——即使他恢復體力,也無法再次創造任何騎士,因為它們是無可替代、無法複製的生命。意識到這一點的萊因哈特將剩餘的力量盡數注入小雪人內,又咬破指頭,讓血為小雪人染上顏色。
他希望最後陪伴自己的小雪人擁有與摰友一樣的紅髮。
即使明白這只是徒然的慰藉。
血的暖意令小雪人原有的鬈髮融成扁扁的圓型,它馬上挪到萊因哈特的頸間,卻汹湧地消融起來。
小雪人在流淚。萊因哈特聽見它微弱的抽泣聲,而它的眼淚比他指尖的血還要溫熱。
萊因哈特摸摸小雪人的頭,他一次又一次把雪掬到小雪人身上,補充它融化的部份,他的手已經凍得失去了知覺。
「你能陪我說說話嗎?我的死亡已成定局了,即使你把自己融化千百次,也無法挽回已經射出的箭,還不如在最後的時刻陪伴我。」萊因哈特太久沒說過話,他幾乎忘記自己的聲音,有那麼薄弱嗎?也許此時他的音色亦不能作準。
小雪人終於停止了哭泣。
『陛下,』小雪人以童音說道,『您不會死,陛下。您所有的騎士皆願意以命相抵,換您的安泰。』
「我的騎士……」萊因哈特失笑,「我是你的陛下?同樣也是它們的陛下嗎?」
『這是理所當然的,您從雪中創造了它們,賦予它們馳騁的長靴、爭戰的利劍、自信而堅強的心臟。它們為您而戰。』小雪人鄭重地重覆:『騎士存在的意義,就是貫徹道義,為君主而戰。』
「為什麼它們不曾告訴我,我成了它們的陛下呢?」萊因哈特有些惱怒,如果冰雕早有自我意志,他的摯友為何從不與他說話?
『因為它們一旦動口,就會在您所雕琢的面孔上留下裂痕。它們不願破壞您賜予的一切,除非那是為您捨棄的……』小雪人動了動自己綿軟的臉頰和嘴巴:『我很幸運,陛下。』
萊因哈特眨眨越發沉重的眼皮,或許他應當對騎士們的犧牲於心有愧,或許他應負上未有盡力將入侵者逼退的責任,他為一時的優柔寡斷後悔,也為離開了姐姐多年,到臨終也無法再見而難堪。他的內心充斥了自責的悲嘆,一如不斷結出冰霜與霧淞的山壁表面。
唯有一事,他無法產生一絲悔意。
盤旋的風無數次掀起山上霰雪,蒼茫的白霧覆蓋半空是萊因哈特見過千次的景象,唯獨今夜添了變化,風中的鑽塵比往日更閃亮。他瞇起雙眼凝視捲向天空的冰晶,忽然沒由來地相信,那些特別璀燦的晶體,必然是他那些英勇無匹的騎士。
冰晶保持眩目的亮度席捲天空,織成宛如航道的星路。萊因哈特滿足地笑了:「這樣也好,成為銀河,不,是比銀河更耀眼的存在。」
風漸漸止息,待在身側的小雪人亦沉默了,細碎的雪依循垂直的線條徐徐飄落,萊因哈特的疲憊使他無法舉手遮擋,幸好此時雪是溫柔的,即使掉進他的眼內,也僅僅濕潤了他睏倦的眼眸。
他在等待生命的終點,也在星路中尋找屬於摯友的光芒。他一定能認出它發出的光輝,那必是暖紅色的……倏地右手傳來異樣的觸感,他用最後的力氣側頭,發現一朵六角雪花悄悄落下,正靜靜躺在他的掌心。
那朵紋理最華麗、最別緻的六角雪花。
萊因哈特微笑着閉上了雙眼。
翌日,士兵尋遍雪山,沒有發現任何同僚以外的人或遺體,卻在山谷某處發現了無從追溯的十五雙腳印。山腳下的人們無從得知日前無端刮起的暴風雪緣自何方,當他們重新打開因寒流而緊閉的窗扇,只發現提早低垂的夜幕中,星空似乎比過去更璨爛。
他們同樣不知道,星路盡頭的遙遠國度裡,金髮的少年與他紅髮的朋友交握了彼此溫暖的雙手。
他們從此過上了時而兩次時而三次的生活。
——by 麻薯薯
(END)
撞開家門逃之夭夭是一時意氣,順風而來卻屬命定——他想,他滿手凍氣終有一天會把火爐的柴枝冰封,在寒流湮滅家園之前,他必須躍進凜風中絕塵而去。他回望山下綠草如茵的村莊,連『再見』也不忍默念。
於山腰以上獨自生活對萊因哈特而言並非難事,高海拔區域因他的到來而終年覆蓋白雪,告別四季輪轉。山腰下叢林受低溫所侵,雖較原來稀疏,仍不至就此凋殘。
他禦風而行採摘花果,冰錐成為最趁手的狩獵利器,不愁衣食,因此當他在夜裡藉着月光目極天涯,孤寂感更明晰地迴盪身側。
他抬手,銀白的碎芒流轉,人高的冰雕瞬間凝成。冰雕的輪廓與他本人不謀而合,直面自身面孔之時,姐姐凍傷發紫的指節閃現眼前,他馬上粉碎了這座冰雕。
受日益加重的孤獨感驅使,萊因哈特最後仍重塑了另一座冰雕,並一天天逐步加以雕琢。他理想中的同伴是忠厚的人,眉眼溫潤,瀏海不遮住飽滿的前額。
冰雕慢慢展現出一名與他年齢相仿、總溫柔地凝視前方的男孩面貌,他終於微笑。
它是剔透的,這是他最為滿意的地方。它必仁慈而公正地待人,心志又如山巔之冰般堅實不移。這就是他的同伴,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
讓這位冰雕朋友隨自己長大成為萊因哈特的興趣,有時為它增長高度之際沒有控制好力道,使冰雕比自己多長了幾公分,以往急脾氣的他也不惱,仔細調度它髮梢的細節。
除了雪,他無法製造出任何柔軟的物體,但憑他投放在冰雕上的心思,即使是棱角分明的冰,也被研磨出圓潤溫雅的線條。
經年以後,冰雕的外型已經變成英俊挺拔的男子,略短的鬈髮被萊因哈特長期以紅莓的汁液染透,顯現出富層次感的色澤——儘管寒天雪地無礙他的日常作息,也總需要一抹洋溢暖意的紅作點綴與慰藉。
至於自己,萊因哈特並未多加留心。山中無鏡,冰面也不能清晰映照他的臉龐,而實際上比起自身,他更願費神留意外在事物:山腳的村莊已變成城邦,土石高架的同時,城牆周邊出現了駐扎的士兵。
萊因哈特遠遠眺望,忽發奇想,再造出了一座與他身高相若的冰雕。
土地需要人來守護,於是他為新的冰雕添上盔甲和佩劍,又刻上線條剛硬的眉目和冷峻的臉頰,可是萊因哈特審視一會,發現這位新上任的騎士表情並不高興。他想,它可能想要一位摯友,跟當年的他一樣。
所以他在騎士身旁又添一座冰雕,這次他創造了一位圓目而充滿朝氣的壯實男子,同樣配以盔甲和佩劍,此時第一座騎士冰雕的唇角似乎微微上揚了幾分——它現在看起來自信又精明。
它們一定成為了朋友,像他和一起長大的那座冰雕一樣要好。
滿意的萊因哈特翌日再造了一雙冰雕,這次一人持長槍,一人持盾。稍一不慎,持槍的那名被塑造得過份高大,持盾的騎士恐怕難以獨力配合,他考慮了一會,再造了一名騎士,站在稍遠的後方,以謹慎的神情觀察前方。
如是者他又製作了數名各有長短、互相接應的騎士,無一重覆,最後他再增加了一名冷眼抿唇的騎士作為監督者,連同他的摯友,共十四名冰騎士威風地屹立在山巔上。
它們全部擁有堅強而透徹的心。
作為騎士隊伍,萊因哈特對所有成員都甚為滿意,唯有一事,他想立一個小小的私心。他在最初的冰雕左胸上輕輕一點,一朵紋理華麗的小小六角雪花隨之於它左胸內綻放。他一邊握着冰雕的雙手,一邊腹誹自己真是無聊,居然希望一座冰雕有了同伴後,仍對自己偏心。
可事實是,這麼一座不言不語的冰雕,確切地陪他度過了孤寂的流年。
某天,萊因哈特感受到自山腳傳來的異動:城邦的大批士兵快速地朝山頂行進,不明情況而焦急的萊因哈特匆忙造出巨大的雪人向入侵者抬手示警,遭到無視後始投擲雪球加以驅趕,但待士兵褪下最初對雪人出現的惶恐後,粗糙的創造物終究無法匹敵人們的利劍和蓄謀已久的策應。
兵臨城下,萊因哈特環顧自己精心雕砌的騎士,決定以凛冽風雪為掩護,帶它們往後退避——他的騎士不能就此破損,它們不為破滅而生。
陡峭的山壁叫進犯者舉步維艱,但受困山上的萊因哈特也無法從敵人佔據的地區取得任何食糧。他招來更猛烈的暴風雪,希望敵人知難而退,甚至冰封千里,使城邦都受凍以逼退敵人,可一旦俯瞰,將山下或許仍住着姐姐的城收於眼底,卻又無法使冷風再吹遠一分。
終於,披上厚裘的敵人突破暴雪,拉弓引箭,漫天箭雨向他汹湧而至,罡風來不及將其悉數吹折,眼看鐵矢急刺,身周劍光數段起落,他的騎士們揮動長劍,冰刃精準地把射來的箭矢破開。
沒有時間深究騎士們為何脫離他的意志自己行動起來,持槍的莽撞騎士已衝鋒在前,他安排的策應者緊隨在後;持盾的騎士將背影交予他,寸步不移;兩位攜劍的騎士對視一眼,各以萊因哈特的左右兩方為戰場;他那位相伴已久的朋友執起他的手,領他往反方向奔跑。
萊因哈特跋足狂奔中費力回頭,第一次,他看見策應的騎士背部中劍;第二次,他目睹另一名騎士左腿被砸至粉碎;第三次,使鎗的騎士被擊中左肩。他緊握朋友的手,加快腳步,不再耽擱。
行至山巔平地的盡頭,他的朋友果斷地帶萊因哈特抄道壁上狹窄的小徑,另一方僅餘的騎士守在原地為他們殿後護衛。他一刻不停地狂奔、往上攀爬,身後依稀傳來冰霜併裂聲,每一聲都叫他腳步發虛。
直到登上山壁之上,天色沉黑得如厚重幕布,他們似乎伸手即可觸及。萊因哈特念頭轉了千百回,他想與他的朋友乘風躍下山壁,它卻倏地將他推倒在地,而他翻身,目擊了箭矢刺入它胸膛的一幕。
裂痕蔓延的一刻,它唇角仍溫柔地上揚,長劍一揮,砍斷他腳下的冰層,他應聲掉入崖下,目送唯一的朋友隱沒在黑夜之中,而隨後而至的箭矢與劍刃始終無法傷到他分毫。
萊因哈特落入厚厚的積雪中,身體各處鈍痛,無從施力起身。
他在懸崖下蜷缩,失去所有騎士和最重要的朋友,悲痛疲憊的他已經無力控制呼嘯的狂風暴雪,溫度下降到連他自身也無法承受的地步,他勉強抬手,捲起了微薄的風,堆出只有半米高的小雪人。
他相信這是他生命裡的最後一個同伴了——即使他恢復體力,也無法再次創造任何騎士,因為它們是無可替代、無法複製的生命。意識到這一點的萊因哈特將剩餘的力量盡數注入小雪人內,又咬破指頭,讓血為小雪人染上顏色。
他希望最後陪伴自己的小雪人擁有與摰友一樣的紅髮。
即使明白這只是徒然的慰藉。
血的暖意令小雪人原有的鬈髮融成扁扁的圓型,它馬上挪到萊因哈特的頸間,卻汹湧地消融起來。
小雪人在流淚。萊因哈特聽見它微弱的抽泣聲,而它的眼淚比他指尖的血還要溫熱。
萊因哈特摸摸小雪人的頭,他一次又一次把雪掬到小雪人身上,補充它融化的部份,他的手已經凍得失去了知覺。
「你能陪我說說話嗎?我的死亡已成定局了,即使你把自己融化千百次,也無法挽回已經射出的箭,還不如在最後的時刻陪伴我。」萊因哈特太久沒說過話,他幾乎忘記自己的聲音,有那麼薄弱嗎?也許此時他的音色亦不能作準。
小雪人終於停止了哭泣。
『陛下,』小雪人以童音說道,『您不會死,陛下。您所有的騎士皆願意以命相抵,換您的安泰。』
「我的騎士……」萊因哈特失笑,「我是你的陛下?同樣也是它們的陛下嗎?」
『這是理所當然的,您從雪中創造了它們,賦予它們馳騁的長靴、爭戰的利劍、自信而堅強的心臟。它們為您而戰。』小雪人鄭重地重覆:『騎士存在的意義,就是貫徹道義,為君主而戰。』
「為什麼它們不曾告訴我,我成了它們的陛下呢?」萊因哈特有些惱怒,如果冰雕早有自我意志,他的摯友為何從不與他說話?
『因為它們一旦動口,就會在您所雕琢的面孔上留下裂痕。它們不願破壞您賜予的一切,除非那是為您捨棄的……』小雪人動了動自己綿軟的臉頰和嘴巴:『我很幸運,陛下。』
萊因哈特眨眨越發沉重的眼皮,或許他應當對騎士們的犧牲於心有愧,或許他應負上未有盡力將入侵者逼退的責任,他為一時的優柔寡斷後悔,也為離開了姐姐多年,到臨終也無法再見而難堪。他的內心充斥了自責的悲嘆,一如不斷結出冰霜與霧淞的山壁表面。
唯有一事,他無法產生一絲悔意。
盤旋的風無數次掀起山上霰雪,蒼茫的白霧覆蓋半空是萊因哈特見過千次的景象,唯獨今夜添了變化,風中的鑽塵比往日更閃亮。他瞇起雙眼凝視捲向天空的冰晶,忽然沒由來地相信,那些特別璀燦的晶體,必然是他那些英勇無匹的騎士。
冰晶保持眩目的亮度席捲天空,織成宛如航道的星路。萊因哈特滿足地笑了:「這樣也好,成為銀河,不,是比銀河更耀眼的存在。」
風漸漸止息,待在身側的小雪人亦沉默了,細碎的雪依循垂直的線條徐徐飄落,萊因哈特的疲憊使他無法舉手遮擋,幸好此時雪是溫柔的,即使掉進他的眼內,也僅僅濕潤了他睏倦的眼眸。
他在等待生命的終點,也在星路中尋找屬於摯友的光芒。他一定能認出它發出的光輝,那必是暖紅色的……倏地右手傳來異樣的觸感,他用最後的力氣側頭,發現一朵六角雪花悄悄落下,正靜靜躺在他的掌心。
那朵紋理最華麗、最別緻的六角雪花。
萊因哈特微笑着閉上了雙眼。
翌日,士兵尋遍雪山,沒有發現任何同僚以外的人或遺體,卻在山谷某處發現了無從追溯的十五雙腳印。山腳下的人們無從得知日前無端刮起的暴風雪緣自何方,當他們重新打開因寒流而緊閉的窗扇,只發現提早低垂的夜幕中,星空似乎比過去更璨爛。
他們同樣不知道,星路盡頭的遙遠國度裡,金髮的少年與他紅髮的朋友交握了彼此溫暖的雙手。
他們從此過上了時而兩次時而三次的生活。
——by 麻薯薯
(END)